蟬鳴漸弱的夏末,我又踩碎了巷口的枯葉。河面揉碎了夕陽,粼粼波光在黛瓦白墻間游走。晾衣繩上藍印花布輕輕搖晃,捎來皂角清香。老宅門前的銀杏樹沙沙作響,枝椏間漏下的光斑,落在我校服的第二顆紐扣上。
廚房的響動驚起檐下麻雀,奶奶掀開藍布門簾,沾著面粉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:"小寶回來啦?"聲音像灶膛里噼啪的柴火。那年我踮腳才能摸到窗臺上的腌菜壇,奶奶總把桂花糖藏在青瓷罐里。如今舊木窗欞只到我肩頭,糖罐蓋子上落著薄灰。
梅雨時節(jié)的水巷浮著蓑衣的草腥氣。奶奶坐在門墩上擇菜,銀發(fā)間別著褪色的木簪。她數(shù)著漁船的櫓聲,把曬得松軟的棉被拍打成云朵。我蹲在青石板上看蝸牛爬過苔痕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她的布鞋邊磨出了毛邊。
暮色漫過晾曬的霉干菜時,鄰家飄來黃酒蒸鰣魚的鮮香。奶奶往我碗里夾著腌篤鮮,油燈火苗在她皺紋里跳躍:"慢些吃,鍋里還有。"她的故事里,老宅送走過穿長衫的太爺爺,也迎來過扎羊角辮的我。月光爬上八仙桌時,她的蒲扇還在輕輕搖。
前日收到她托人捎來的艾草香囊,針腳有些歪斜。銀杏葉開始轉(zhuǎn)黃時,我望見老宅飛翹的檐角。奶奶仍坐在門廊下,把曬干的桂花裝進牛皮紙袋。炊煙升起時,她起身張望的身影,被夕陽描成溫柔的剪影,落在爬滿常春藤的院墻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