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常常想起一些離我遠去的人,想起那些飄散在時光里的細語。不似思念那般濃烈,也不如期盼那般灼熱,就像晨霧沾濕衣袖,待日頭高了便悄然散去。
——題記
晨光初露時,我總愛沿著石板路漫行。穿過褪色的老城門,往南是喧鬧的花市,往北是寂靜的郊野。春日的風里裹著新漆的味道,與遠處貨車的轟鳴聲揉在一起,在梧桐樹梢碎成細屑。
花市西角有片紫藤花廊,木架上垂著深紫色的瀑布。賣花阿婆認得我,總把竹藤椅往花蔭深處挪挪。坐定時,忽然覺得這滿架繁華都成了舊照片的底色——十二歲那年的春天,我也曾這般坐在紫藤花下,把書包墊在膝頭寫作業(yè)。
那時祖母最愛在檐下曬陳皮。陽光在棉被上跳躍,曬出蓬松的奶香味。她總說:"囡囡快看,日頭把云絮都揉進棉花里了。"有回我貪玩打翻笸籮,陳皮散得滿地金燦燦。祖母卻笑:"碎碎平安,這是老天爺撒的元寶呢。"她佝僂著腰撿拾時,白發(fā)間別著的木梳映著光,像停著只琥珀色的蝴蝶。
十六歲那場畢業(yè)旅行,我和小滿躺在山坡上看云。她突然抓起把蒲公英,鼓起腮幫子吹散絨球:"你看這些降落傘,有的落在田埂,有的飄向山外——就像我們。"后來她真去了北方的大學,寄來的明信片里總夾著銀杏葉。去年深秋重逢時,她把熱可可捂在我手心:"記不記得你說過,長大就是學會把心事晾成陳皮?"
父親書房的老臺燈總亮到深夜。有次我撞見他伏案打盹,鋼筆在賬本上洇開墨團。他驚醒時赧然一笑:"當年你爺爺說,過日子要像打算盤,該歸位時別含糊。"母親則愛在晾衣繩上系鈴鐺,風起時叮叮當當像在唱童謠。她常說:"衣裳要曬透陽光才暖和人,心事也是。"
此刻站在紫藤花廊,忽然懂得時光原是根銀針,把零散的珠子串成項鏈。那些教我識得春陽暖、秋風勁的人,那些讓我明白落葉歸根、候鳥南飛的話,都在記憶里釀成了陳年的酒。
花市阿婆招呼我去看新到的梔子,白瓣上還凝著晨露。我忽然想起小滿信里的話:"要像種子那樣活著,既帶著故土的溫度,又懷著破土的勇氣。"風掠過耳際,這次我聽見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