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香氤氳的午后,老先生握著我的習作搖頭:"虛筆太多,像春日的柳絮。"他提筆寫下"思且行"三字,墨色在宣紙上層層渲染。思字如老僧入定,且字似磐石靜臥,行字則像山澗青松向著晨光伸展。硯臺里的墨汁泛著粼粼波光,恍惚間我仿佛看見自己執(zhí)拗的影子。
母親在電話里的聲音裹著機器轟鳴:"放假來廠里住幾天吧。"推開車間鐵門的瞬間,刺鼻的機油味撲面而來。陽光從高處的氣窗斜切進來,照見浮塵在母親發(fā)間織成銀色的網。穿西裝的男人揮舞著報表呵斥時,她弓著背擦拭機床,脖頸處的汗?jié)n在深藍工服上洇出鹽花。我突然想起她教我唱童謠的歲月,那時她的嗓音清亮如檐角風鈴。
課間走廊的笑浪總在我桌前自動分流。當小張炫耀新球鞋卻忘了寫作業(yè),當班長用三個鬧鐘督促晨讀,我像塊頑石硌在溪流中央。他們說我像老舊的算盤珠子,拔一下才動一格??僧斨等毡硇瓮撛O時,是我默默擦凈黑板槽里的粉筆灰;當實驗數(shù)據(jù)集體"美化"時,是我不敢讓小數(shù)點流浪。
暮色中的書法教室,老先生正在裝裱參賽作品。他指著《蘭亭序》的摹本:"你看'惠風和暢'四字,實筆如磐石鎮(zhèn)紙,虛鋒似游云出岫。"晚風穿過窗欞,掀起案頭泛黃的《顏氏家訓》,"施而不奢,儉而不吝"的批注在暮色中明明滅滅。我忽然懂得,母親用結繭的雙手托起的,不僅是機床的零件,更是生活最堅實的底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