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當晨光爬上窗欞,總看見梧桐葉在風中翻動綠色的手掌。年少的幻想便如枝頭新芽,在濕潤的眼底輕輕搖晃——若能成為一棵樹該多好,讓根系深扎時光,讓枝葉觸摸流云,把百年光陰寫成枝頭的年輪詩行。
若當春柳,定要立在古石橋畔。細葉裁成碧玉簪,替浣衣婦人綰起被風吹散的白發(fā);柔條垂下翡翠簾,給捧書走過的少年織就半卷清涼。待六月驪歌響起,折柳人將青枝系成結(jié),那些未說出口的珍重,都凝成葉尖搖搖欲墜的晨露,在晨風里折射出彩虹。
愿為夏日的胡楊,在滾燙的沙海中站成永恒。皸裂的樹皮鐫刻著絲路傳說,金箔般的葉子是寫給太陽的情書。當沙暴裹挾著古老咒語襲來,我便將根系化作豎琴,在荒漠深處彈奏綠色的樂章。夜露綴滿枝椏時,樹洞里的沙狐幼崽正枕著年輪酣睡,月光給它們蓋上銀河織就的絨毯。
秋日的香樟最是溫柔。站在青磚校舍前,看紛飛的書頁與落葉共舞。總愛接住那些奔跑中掉落的小黃帽,用香氣熏染歪扭的鉛筆字。當暮色浸透鐘樓,紛揚的樟子便成了放學的鈴鐺,叮叮咚咚落進孩童裝滿蟬鳴的衣兜。年復一年,樹蔭里長高的不只是枝干,還有少年們漸漸挺拔的脊梁。
冬松該是時光的守夜人。針葉積攢著星星的碎屑,在雪夜里亮成指引歸途的燈盞。那些系在矮枝上的許愿簽,被北風翻動時簌簌作響,仿佛老樹在輕聲誦讀稚嫩的夢想。最冷的清晨,總有早起的校工呵著白氣掃雪,他掃帚劃出的弧線,與松枝投在雪地上的影子,恰好連成完整的年輪。
樹影婆娑處,藏著光陰最本真的模樣。若真能成為樹,我要讓每圈年輪都蓄滿故事:春日的細雨是前奏,夏蟬的長鳴是副歌,秋實的墜落是休止符,冬雪的沉默是留白。如此循環(huán)往復,直至把百年歲月,譜成天地間生生不息的童謠。